王丹於靜宜演講遭中國學生嗆聲,網路討論得沸沸揚揚,重點都在中國留學生究竟是不是職業「紅衛兵」;事實上,是不是來台學生皆為領錢「職業學生」,我們無法斷定;但中國學生來台必然經過「篩選」,思想偏頗「不純正」者,早就被中國政府阻擋,這點另有留學生證明,無庸置疑;而當天的演講,除了聽到王丹談「真正的中國」,現場學生應該也親身經歷了「什麼是真正的中國」。


一名中國學生說,關於「六四」他認為是「雙方的錯誤」,並說當時人民是在失控的狀態,還舉了美國反戰示威運動中,警察槍殺學生的例子,來企圖反駁說:「這是在每個地方都有的」。


另一名中國學生等不及輪到她發言,便站起來說,王丹演講太不嚴肅,用一些詼諧的話,來激起群眾對王丹的情感;她並指責這場演講,是對中國的憎恨。很明顯的,中國學生對「民主」、對「人權」絲毫不解,中國封閉獨裁式的教育,成功燃起這些學生捍衛祖國的雄心壯志。


難道全世界都有鎮壓行動,國家暴力就不應該被制止?被批判?中國學生怎麼會對學生被國家槍殺的事實,看得如此淡然?更可笑是:中國學生無法使用健保卡,而自費醫治中耳炎,也可拿來與民主制度並談,藉此抨擊王丹「難道民主就是用一個健保卡來保障的民主嗎?」


這些中國學生的看法,確實衝擊了我們對中國的想像。與其討論這些中國學生的身分問題,中國學生帶來的思想問題更值得注意;尤其教育部將大幅開放中國學生來台,台灣學生將面臨什麼樣傳統思想復辟的洗禮,頗令人擔憂。


中國靠著不平等廉價勞動力富裕,經常擺著高姿態,要來幫助台灣,要來「解放」台灣的經濟困境;而台灣政府、教育界、媒體也不斷的灌輸我們,中國多麼富強、中國已徹底改變,卻隱瞞了兩岸格格不入的社會體制、思想教育與民情,這點才真正令人毛骨悚然。


台灣國家政策再這麼傾斜的發展下去,我會擔心哪天在台灣聽演講,會如那名「嗆」王丹的留學生所言,「要嚴肅」並且正襟危坐,宛若數十年前聽蔣總統或毛主席訓話般的僵硬。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
 


王丹的台北生活八篇





1.這樣的天氣裡面

台北最近變得很「長安居,大不易」,因為連續幾天陰雨淅瀝,天氣濕冷,天空陰鬱。


這樣的天氣裡面,大家都是無可奈何。雖然心裡有抱怨,但是生活還是要繼續。於是,勉強支撐起軀體,面對如常的事務,我們像是在灰色中尋找彩虹的松鼠,忙碌中透露出大把的哀怨。


比如說我吧:為了禦寒,穿了太多的衣服。結果走起路來十分的囉嗦,不是襯衣的袖子縮到手肘要拉一下,就是腰帶拖下來一截要趕緊塞回去,感覺整個人都在動來動去的走。一邊想念著明媚陽光下的輕快,一面掙扎在冬雨的縫隙中。


忽然我會心情開朗起來:其實不就是天氣惡劣嗎?就當作是一次難得的體驗吧?反正,大家都嘛是這樣的難過,權且苦中作樂好了。於是我拐進旁邊的「秀蘭小 館」,點了一碗豬腳菜飯,一份酸菜雞湯,一個糖醋排骨,外衣都沒有脫,極為邋遢的樣子蜷縮在桌子前,頭也不抬地狂吃起來,十五分鐘就結束了戰鬥。用眼角偷 偷看看四周,好像沒有任何人注意看我。太好了!因為如果是平時,我會覺得這樣吃東西很沒有教養的樣子,但是,這樣的天氣裡面,好像有了正當的理由放鬆要 求。用手抹抹嘴,我不禁有點感慨:「這樣的天氣也好,大家乾脆就活得邋遢點,反正這個鬼樣子也不會有人認出來。」於是,蹭蹭地走出飯館。聽到後面服務生大 媽喊:「王先生,你雨傘忘了!」


我暈!!!


2.關於臭豆腐


今天跟朋友去深坑,因為聽說那裡的豆腐很著名,而我很愛吃豆腐(別想歪哦)。結果到了那裡才知道上當了,原來那裡有的都是台灣版的臭豆腐。


說是台灣版的,因為還有北京版的臭豆腐──那才是我的真愛。說到北京的臭豆腐,就像豆汁一樣,不習慣的人完全沒有辦法喜歡。臭豆腐那種奇異的味道中包含的 香味,貫穿了我的童年成長。「王致和」這個品牌,也在我的記憶中成了北京的通關密語。後來到了美國,在無所不包的中國城,倒是也發現了北京的臭豆腐,但是 味道已經太走樣了。


回頭說台灣版的臭豆腐,是最讓我體認到自己是外地人的東西。每次到士林夜市,經過巷口的臭豆腐攤位,我都很沒有禮貌地掩鼻而過,因為實在受不了那種味道。 而我的台灣朋友聞到,簡直像是見到親人,瘋了一般地衝過去搶購,剩下我一個人──在士林夜市的中心呼喊「北京版的臭豆腐」……


3.這次真的有點難過


一位十六年前我的北大的老師,曾經與我患難與共的老師,跟我亦師亦友的老師,對我像兄弟一樣的老師,天涯海角地相逢在台北──他來短期講學。


明天他要回北京了,與幾個朋友給他餞行。在極品軒。


他是那種外表看上去滿輕鬆,其實內心裡「六四」情結滿重的人。跟我和其他朋友在一起的時候,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提起過去的歲月,那些共同的經歷,共同的朋 友,共同的悲歡。我,對於他來說,就像一把開啟記憶的鑰匙,讓他終於可以盡情地重溫過去。他的動情,讓一眾小朋友們聽得雲裡霧裡,只有我,真的只有我,可 以聽得出個中的滋味。那種言語中的默契,讓我溫暖極了。


這種感覺,就像異鄉中忽然遇到親人。其實,事實也是如此吧?那些看著我長大的老師們,提到我時會有一絲小小的驕傲。而我對他們的完全的信任,也算是一點更 小的回報吧?這種互動中間,蘊涵了多少熱血沸騰的時代密碼,多少滄海桑田的感慨歎息,豈是可以為外人道的?!老師我聽到你有了一絲酒意之後,輕輕地自言自 語了一句:「唉,你什麼時候能回來就好了。」老師我聽到了。


臨走的時候,其實我很想再喝一些酒,但實在不敢耽誤老師收拾行囊。可是我知道,這次,我是真的有點難過。


老師你保重,老師我會回來的。


4.我的慈善原則


中午下樓買便當,一眼看到路邊多了一個攤位,不是賣餐飲,而是兩張素樸的桌子上,排列了一些工藝品。旁邊兩個男生散發宣傳品,看上去乾淨整齊的兩個人,眼神卻怪怪的,似乎有一些猶疑迷茫。接過宣傳品才知道,他們是「中華民國自閉症總會」的學生,正在接受治療與培訓。


跟在攤位上負責銷售的老師聊了一會。原來這些工藝品是在總會接受醫療,復健,職業訓練的患有自閉症的孩子們的手工作品,銷售收入就算是他們的工資。趕緊買 了一堆東西;一盆叫不上名字的綠色植物,兩個手工縫織的香袋(送給迷戀中華文化的老外),一個中間埋有海星的杯裝蠟燭。臨走時跟兩個學生道別,他們面無表 情說:「再見。」可是我心中卻很感謝他們,因為給了我一個做一點善事的機會。


關於慈善,我的原則是:第一,做善事其實骨子裡講是為了滿足自己,所以捐款的人不應當有居高臨下的滿足感,因為明明就是人家給了你一個自我滿足的機會,感 恩的應當是你自己;第二,什麼也不做,只是坐在地上要錢的人,我一概不理。你哪怕只是自己做一點小東西,不管多麼沒用或醜陋,我還都有心買下,但是只是乾 要錢的,我覺得太懶惰,太不用心,太沒有自尊。像這些自閉總會的學員,自己做了東西來賣,有用沒有我都會買下,因為覺得這樣大家才是平等。


其實想一想,真的很尊敬那些像這位老師這樣的社會義工們。是他們,讓我們的世界沒有那麼僵硬。


5.公車歷險記


基本上我覺得,一旦中共打過來,台灣的阿兵哥是很難打贏的──想想看,他們本來都是七年級小朋友,對錢櫃比對開槍更熟悉也更熱愛吧,而且,那麼崇尚瘦!但是,阿兵哥不行不代表台灣會打敗,因為,因為,台灣還是有著令我景仰的公車一族的!


作為一個文科生,我永遠搞不懂機械原理,所以我也永遠不明白,台北的公車開動起來怎麼會有那麼強大的無堅不摧的慣性。不要說是煞車,就算啟動,轉彎,公車 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旋轉器。以我這樣三十出頭的壯年,又號稱天天去健身房的人,雙手緊緊抓──不,是攥──住扶手,攥到青筋暴露的程度,身體都會在偉大的 慣力下大幅度前後搖擺,使我隨時擔心一旦沒有抓住,整個人就會輕盈地破窗而出,實現我變成一隻老鷹的夢想。可是,那些公車一族們,重點是,這一族的主流 ──那些大爺大媽們,他們卻渾然不把這種驚心動魄放在眼裡。他們也會跟著晃,但是晃得那麼從容,那麼怡然,不僅四肢牢牢地把住各種輔助工具,而且,還面帶 微笑地相互閒聊,全不把我那一片為他們的生命揪緊的心當一回事。所以我就想,在這樣的公車上能倖存的人,還有什麼打不贏的戰爭呢?以他們的久經公車考驗的 矯健和定力,一旦與共軍打起巷戰,就比如說打到了公車上吧,那對方恐怕早已經大幅度摔倒一片,只好讓大爺大媽們撿武器了。


我這樣想不是沒有道理的,因為我自己天天坐公車,可謂體會深刻。就說上一次吧,我從中央研究院回來,提了一袋書。倒也怨我自己:我怎麼就那麼輕易忘記了公 車的威力了呢?我居然把這袋書靠窗邊放下,然後一個箭步抓住欄杆,心中不無得意:「開吧,我不會摔倒了!」怎知人算不如天算,公車一啟動,我那可憐的一袋 書頓時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狂野地撒向了全車,使車上一時間充滿了人文氣息。我在頭腦中鬥爭了很久之後實在受不了公車一族們驚詫的目光,螃蟹一般地離開了我生 命的守護神──欄杆:像螃蟹是因為公車繼續歡快地幾乎是跳躍地行進,為了不一屁股坐到地上──那種景象叫什麼來著?哦對了,斯文掃地──我只好半蹲半立, 緩緩行進,好像前方是萬丈深淵一樣。好在我怎麼說也是十七年前經歷過軍訓的人,總算沒有太過人仰馬翻,但那景象,也實在夠十五個人看半個月的了。終於把失 散的書們收集在一起,我感覺今天是不用再去健身房了,於是緊緊地把一切身邊的東西抱在懷裡,緊緊地抱住欄杆,意志堅定地撐到了下車的地點。


經過這樣的歷險,我不可能不景仰公車一族:而且終於明白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:鋼鐵就是在公車上煉成的!


6.再見柏楊


坐捷運到新店站,以為已經很遠了。沒想到換計程車,居然又開了十分鐘。車子蜿蜒入山,來到「攬翠大樓」,這,就是柏楊先生的家。遠離塵囂,悠然東籬,他家面山那一大扇落地窗著實讓我羡慕不已。


今年已經八十五歲的柏楊先生,一頭的白髮在青山的襯映下顯得格外滄桑。這讓我想起十六年前,當我還是北大的一年級學生的時候,那時看到的柏楊先生和張香華 女士,雖然年紀不輕,但一派活力瀟灑。更讓我想起因言論下獄和因寫作《醜陋的中國人》而大紅的屬於柏楊的那個年代。因此不禁感慨:我們當時都曾經那麼年輕 過。


柏楊先生還是那麼犀利,張老師還是那麼幽默。這證明歲月可以讓人的生理老去,但總有一些東西,是人可以保有自己的尊嚴,因而可以對抗生命的祕密。我聽柏楊 先生談他跟上帝通的一番電話,聽他對中國文化沉痛中仍然殘存的期待,聽他對兩岸關係的無奈的預測,一時間,看著窗外暮色逐漸降臨,心裡的感慨也一層層濃重 起來。這也許跟我的專業有關吧?學歷史的人總是能在現實中聞到時間的氣息。這總讓人有一些感傷。也許,歷史本身就是一首詩,而學歷史的人天生就是詩人吧。


再見柏楊先生,我彷彿在歷史的落葉上看見秋菊盛開。


7.第一次離王菲這麼近


週六的台北,天氣濕冷陰鬱。但是在台北市立體育館外面,卻熱鬧得彷彿盛夏。四萬名觀眾(其中絕大多數是青少年)魚貫入場,準備看四年後再來台北的王非,帶給大家「菲比尋常演唱會」。我,也是其中一個。


當大幕落下,在〈天空〉的旋律中,王菲女神一般站在華燈之上徐徐降落舞台的剎那,不僅全場歡呼尖叫,我也感到了從內心深處浮動起來的感歎。有誰的歌聲可以 比王菲更能可以穿透年齡與時代的嗎?有誰的音樂是可以比王菲更能深入靈魂的嗎?有哪個歌手是像王菲這樣可以十年如一日在人們心中製造激動的嗎?當那首曾經 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深刻烙印的〈矜持〉響起的時候,我終於領悟到了聽現場與聽錄音的巨大差別。那種只用雙耳聆聽到的音樂,是與面對歌手聽到的音樂無法比擬 的,因為在歌聲之外,多了一份聽眾與歌手之間的互動。


而王菲,這個我的流行音樂世界中的「偶像之中的偶像」,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符號。她代表了那種對自我的沉迷,那種對外界的忽略。當她自顧自地陶醉在「霜淇淋 也流淚」的心情之中時,我得到的享受不僅僅是對空靈的體味。王菲的魅力就在於她在紛雜的世界中,給了我們一份信心,相信作為個人的孤獨的「我」,也可以在 都市的水泥森林裡面與自己的心情相依為命。我們有些無法言說的恍惚,可以在她的歌聲中找到共鳴。


有些歌手的音樂是娛樂,王菲的不僅僅是,這是我第一次離王菲這麼近的感覺。


8.我被徹底打敗了


我被徹底打敗了。


來台灣八次,我都覺得自己已經是台北人了。跟很多台北的朋友聊天,他們都驚訝於我對台北的熟悉。我每天做捷運,喝星巴克,看五份報紙,每週買《壹週刊》; 我知道林森北路很「那個」,知道其實寧夏夜市比士林夜市更地道;開開電視聽到「嗯哼」,我知道一定是周玉寇的「台灣高峰會」節目。


我對台北熟到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程度了,只好到處跟人解釋說──我是匪諜。


可是,只有一件事是我拚了命也無法使自己融入台北的,那就是我那濃厚的大陸腔。


每次出門,我敢保證,只要我不開口,沒有人知道我是大陸人──我渾身上下都是「成年人版的西門町」風格。有一次,還被一個朋友嚴肅地批評說「穿得太台了」!可是,只要我一開口,就全完了。


最麻煩得是坐計程車。那些運匠兄弟們成天開車,最大的娛樂就是跟乘客聊天,尤其是我這樣的「外國人」。每次上車,我一開口說去哪裡,他們十個裡面有九個就 會接一句:「你大陸哪裡人?」我昏倒!因為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關切:來台灣幹什麼?(能回答說是當匪諜嗎?)來多久了?(關他什麼事?)台灣好玩嗎?(能 那麼沒禮貌說不好玩嗎?)結婚了沒有?(這個也要問?!)等等。


為了避免麻煩,我決定儘量減少吐出的單音節漢語。那次去忠孝東路辦事,上了計程車,我只說英文──Sogo!心想你該不會看破我的手腳了吧?不料那位老兄 反應真快──「你大陸哪裡人?」Oh,My God!太扯了吧?連我英文中的大陸腔都聽得出來?!我只好強作鎮靜,綻放出微笑在面頰上說:「沒錯兒,我北京人兒。」


這還算一般,最近,我真是被徹底打敗了。


事情是這樣的:剛才我說過,我是每天要到星巴克來一杯雙份濃縮拿鐵的。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星巴克的小姐一定要問你的姓名,然後再唱名服務。已經好幾次了,而且不是同一家星巴克哦,在我身上發生這樣的對話:


「先生貴姓?」


「我姓王」


「黃?」


「不是,王」


「郎?」


「不對不對,王!」(我開始冒汗)


(小姐恍然大悟)「房先生?」


(我快瘋了)「國王的王」


(小姐思考了一下)「對不起,您還是寫在紙上好嗎?」


就這樣,我被徹底打敗了。


後來,朋友跟我講,「王的發音,台灣與大陸還是有區別的,加上你講的快,難怪小姐聽不懂」。我只好歎氣。


不過讀者倒也不必為我擔心,這個到星巴克買咖啡要費半天話的問題已經圓滿解決了。因為現在每次當小姐問我貴姓的時候,我就毫不猶豫地說「敝姓李」,這一下,就天下大吉,再也沒有麻煩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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