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兩年一次,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要開一次年會,今年選在台北,我精神上有一種尋根返鄉的感覺,因為喜歡漢字,又喜歡繁體字,更喜歡台灣的出版業,去圖書館或書局,總會誠服,台灣不大,如何便能出得恁多的好文章好書。
雖然會議全程只有四天,但我們還是早去了台北兩天,會後參加寶島知性文化之旅,又想在全程完畢後延遲兩天回滬。去時改了機票,想再看國際花博,我們在上海機場改票時遇到一個上海女子,她嫁了個台灣郎,所以不得不去台灣,她對我說︰“台北比上海差遠了,建設沒得比的。你為了看花而花錢我可舍不得。”她最終沒改票,即使有丈夫,台北沒有她的留戀。
既是自游,便很輕鬆,當天晚上去了101大樓,雖然人們推崇這101層摩天大樓,我們決定將它列在最疲倦的茶余飯後走馬觀花,去瞄一眼吃頓餐便行,商業大樓全世界都一樣冷酷,雖然雄偉精致卻乏善可陳。
次日才去看台北故宮和士林官邸,因為不少館因整館而關閉,略有失望。晚上在淡水著名的紅樓看夕陽西下吃美食,找那電視劇中出現多次的傍海席位,都很平淡,全世界一樣的海鮮,只是作料做法不同而己,到此一游便是。
捷運站畫展令人驚艷
第三天上午,旅館不遠處便是中正紀念堂,決定去乘捷運,因為很多人說過,你一定要乘一次台北捷運。兩站路便到了,從中正紀念堂下車,走出車廂,站內宏偉莊重得出人意外,踏上升降梯向樓上走去,需經過長長的寬敞的通道方可走出捷運站。
忽然我與丈夫都被兩旁牆上的畫吸引,一一細審中都不絕地叫好,走到頭己在出站處,我說︰“等一下,我要全部拍下來。”這根本是一次精彩的畫展,何以會在地下鐵中,配了畫框,竟沒人偷嗎?
我回去一張張拍,丈夫再在站內重新檢視站內四壁,他走到我身邊,用很虔誠的口吻對我說︰“我檢查過了,一張廣告都沒有。”
這時,我們己經感動到無語,人們生活在如此乾淨的環境中,地面沒有一片紙,一口痰,排隊時沒有一個人插隊擁擠,上了車立刻有人讓座,有一次問了路,又被人細心找到,告知新的情況,在車廂裡隔了兩三個人距離,會有人來找我去坐,看慣了目之所及皆廣告的我們,竟會在台北的捷運站,如同置身畫廊。
“雄獅畫班/雙年展/花花世界/今年展覽的專題四季花卉,雄獅畫班讓孩子們用統一的規格來呈現不同的媒材創意,花卉的表現透過孩子的眼、手,所呈現出來的美令人驚艷﹗邀請您與我們一起分享這盛宴”。
盲目自大看不到目標
我忽然想到那個上海女子,想到她說台北與上海沒得比的話,我問丈夫,你看要多少年,上海的衣冠文物才能趕上台北?他想了一下說我想至少10年,或許要更長時間。
10年,也許是表面上的軟體文化會改善,但是走遍全島,遇到過這些溫良恭儉讓的台灣人後,我覺得,也許不是上海,而是整個大陸,在文化衣冠文物方面,自覺地將衣冠文物精髓溶入身心行為,做一個好公民,與台灣是沒得比了,因為它沒有斷層。而那些盲目自大看不到目標在那裡的人,你叫他們怎么去比?怎么去趕?怎么去改?
我愛中華文化和民族,但衣冠文物與禮儀的文化,這么多年我在故鄉有時已找不到它們,因此困惑、因此遺憾、因此失望,卻在陌生的台灣,與它撲面相遇。
後來方知,有一位女會員,在公共汽車上看到張貼了詩歌,這文學中高處不勝寒的被急功好利社會摒棄的詩歌,普及到公車上,她竟感動得哭了。
會後我們向南走去,在台灣文學館內,我曾被一組組的文學作品分類標題吸引了︰離散與釘根、原鄉與祖靈、災難與生態、論辯與重建、性別與情慾、禁錮與脫出、反殖與認同、戰爭與傷痕、疏離與超越、批判與關懷……。
它們的沉重使我動容,在以後所看到的台灣民眾的生活中,我似乎看到了他們曾經長期生活在血淚及掙扎中,強權的殖民統治,抑或專製的獨裁壓制並沒有將他們壓垮變形,如一粒茁壯的種子,在土壤中依然頑強地往上竄升,那些苦難的歲月及磨練,反而孕育出這塊土地上的民眾富有自尊自強自愛之心,甚至用那漢字表達的日常話語,竟能盡現公民的溫良恭儉讓精神,從而為我飄洋過海數十載後,依然如此摯愛中華民族及中華衣冠文物,找到了源頭,得到了慰藉。
台北花博沒有VIP特權
在台北國際花博會上,我們這些疲倦的女人試探尋找VIP通道,問我們的導遊小姐,可有辦法不排隊?導遊說︰“這兒沒有VIP,這是人人平等。”確實,其實VIP便是特權及等級的代號,是不平等的象徵,如果不是親身經歷,我不能相信華人社會還有人人平等的民主,還有自覺的紀律,還有尊重別人的自重。第二我又去乖乖地、心平氣和地淋雨排隊,雖然得不到特殊禮遇但也再無怨言。
我在行前又有幸在離去的前晚,在看了雲門舞集的《流浪者之歌》,事後又讀了林懷民的書《高處眼亮》,而當我在形同吐納的舞者與僧人或靜默或搖曳至終,看那3公頓半金黃稻米傾瀉完畢後,在一片燦爛奪目的金色光芒中,由衷體會自己受了真正的心靈洗禮,甚至忽然對自己的浮躁感到慚愆,思量著陽光與土地的神聖;生命及自由的可貴;萬物存在的意義,它使我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平和的感激及對生命及自然的敬意。
儘管台北很舊,不及上海繁華,但它很像故鄉,因為它是一塊有溫馨的土地,我會再回來。世界很大,城市再美,每當我離去時,我心中會對自己說我不會再來了,但是沒有一個城市,在我的旅途中離去那一刻,會令我流下眼淚,而在那要離開台北的早晨,我醒來時發覺自己在流淚,為這塊多雨又多災的土地,為這些善良而友好的民眾,心中竟如此地牽掛而不安。
(顧月華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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