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老家在苗栗後龍,地點非常偏僻。

到底有多偏僻?逢年過節開車回去,沿途風光就是滿山遍野的芒草以及公墓,

又或者是因人口外移嚴重而落下的、掩映在荒煙蔓草中的殘磚剩瓦,

在如此荒涼的地點,就算發生什麼超乎常理的事似乎也不足為怪吧!


怪事發生在我小學二年級的夏天,外曾祖母的葬禮。

媽媽隻身回去奔喪,平常四散各地的親戚們因為葬禮而齊聚一堂,外曾祖母高齡96歲離世、走得安詳,

喜喪的緣故,葬禮的氛圍並不感傷。

外曾祖母生了二男四女,今天要講的故事圍繞在她的大媳婦姆婆(伯公的老婆)身上。

就像大部分的妯娌一樣,當初兄弟分家時,兩家種下了心結,

姆婆一直非常怨懟外曾祖母偏袒外婆、不重視她這個大媳婦,因此和外婆極為不和,

後來兩家即使在三合院中一左一右對門而居,仍然是幾乎不相往來。


姆婆在她六十歲那一年、懷抱著對長輩偏心的怨恨下病逝,

由於當時外曾祖母仍健在,

按照鄉下的習俗,晚輩先長輩而逝,

入殮時的服裝必須穿著重孝的喪服,臂上纏著麻紗、鬢邊戴著白絨花,

表示子孫不孝、先長輩一步到九泉之下為長輩守孝了。

而因為伯公和外公這邊的兄弟不和,姆婆的葬禮,外公這邊出席的人數非常少。

 

過了好幾年後,外曾祖母也去世了,

外曾祖母的葬禮設置,靈堂設在正廳,

而三合院包圍的中央空地,也就是稻埕,則搭起帳篷擺了流水席,

媽媽和二舅、二舅的女兒大表姐坐一桌,她們的座位正對著前方的靈堂,

席開沒多久,表姐忽然一臉慘白,頭還低到不能再低,

我媽媽發現不對勁,便問她說:「妹妹,怎麼了?」


媽媽一邊問一邊把她的臉扶起來一看、發現表姊額頭上滿是斗大的汗珠,

原本還以為是表姊不舒服,可是表姐只是一臉慘白的不斷搖頭。

最後,禁不起大家的詢問,表姐忽然抬起頭說:「我看到姆婆了啦!」

二舅一聽,立刻訓斥她:「麥黑白講,囝仔人有耳無嘴!」

(不要胡說八道,小孩子有耳無嘴;意思就是小孩子要多聽、少說話)

二舅的叱罵得到反效果,像為了證明什麼似的,表姐繼續說:

「是真的,我看到她全身都穿著黑色的衣服,頭上戴著一朵白花,走進正廳裡,在看阿祖(外曾祖母)的照片!」

話才剛落,表姐忽然噤聲並且又把頭低下去,不管大家怎麼追問,就是堅決不再開口。


可能是同桌的長輩們都害怕了,把頭又垂到桌上的表姐包圍起來問個不停,

嚇壞的表姐面對一連串的追問,不但額頭滾出冷汗、連眼角也泛出淚花,

渾身發抖,像是害怕到了極點的模樣,

大家不知所措,此時二舅發現表姊這一桌的狀況不對勁,過來問:「怎麼啦?」

表姐像是再也受不了了,猛然抬起原本一直低垂的臉,表情扭曲、聲音帶著哭腔喊出來:

「你們不要再問了啦!姆婆知道我在講她,剛剛就走過來,現在一直站在旁邊瞪我!」

就坐在表姐旁的媽媽立刻跳起來,跑得遠遠的。


事後,表姊才偷偷告訴我們當時的狀況,她在看到祂(姆婆)的那一瞬間,周遭的聲音與動作都慢了下來,

人們交談的雜音隆隆一片,完全聽不清楚,好像被按了慢速鍵一樣,

只有祂的神態動作格外鮮明,陰沉慘白的臉面無表情的盯著阿祖的遺照,還舉起手扶了一下頭上的白花,

表姊呆呆得看著「祂」,而祂也彷彿感應到表姐的視線似的,猛地回頭,與表姐四目相對,

接著,祂的目光就好像凍結了一樣死死釘在表姐臉上。

 

因為看得太清楚,表姐第一時間反應不過來,與祂對看一會兒,才猛然驚覺對方是早已不存在這世上的人,

看到異類的恐懼感在她意會過的當下席捲而來,

她感覺到全身像泡在冰水裡,寒氣從體內不斷冒出來,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,

勉強擠出一點力氣才能把頭低下躲避祂凌厲的目光,

可是光是這樣,渾身都像虛脫了一樣冷汗不斷的滾落,後背都濕透了。


表姐大了我九歲,當年高二,現在依然可以追述得很清楚,

另外,她並沒有參加過姆婆的葬禮,但對祂的衣著描述,據外婆證實,完全符合祂入殮時的模樣。

忘了說,表姐看到姆婆的時間點是盛暑的正午時分,同桌的都是外公這邊的人,也就是媽媽的兄弟姐妹。

大白天看見匪夷所思的怪事,表姐受到很大的驚嚇,大家都沒心情吃了,暑氣全消,心底涼颼颼的。

二舅草草扒一扒飯,就帶表姐回家休息,幸好她並沒有如傳聞所說的發燒。

同桌的人,包括媽媽,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騷動,大家有默契的絕口不提。

這事就暫且被丟到腦後,原來該忙啥就忙啥去了,直到那天半夜。


說來新竹的姑婆真是倒楣

(不好意思,媽媽的娘家光姑婆就三個,容我用她名字中一個字稱呼她春姑婆,避免妨礙敘事)

她要是知道中午時發生那種事,絕不敢在伯公家借宿的。

那天晚上,春姑婆和她的女兒同住一間房,自己生母過世,雖然是喜喪,總不免難過,

更何況喪禮的過程許多繁瑣的細項,春姑婆也是盡力幫忙。

累積了一整日的疲勞,照理她該一覺到天亮。

半夜,她卻醒了。

有人在看著她。

那是一個黑影,背對著屋內昏黃的五燭光燈泡。

黑漆漆的、難辨五官的面孔朝向她。

 

姑婆和女兒睡在紗帳內,她會醒來,是因為紗帳被撩開、帳外的燈光晃過她的眼皮,

加上持續被那種螫人的目光注視。

明明完全被陰影遮罩、看不見五官,卻知道對方在看她,這種感覺很古怪。

剛睡醒,判斷力都會下降。她愣愣的看著那個維持著撩開紗帳姿勢不動的影子,

對方臉部雖然如同籠罩一層黑霧一般始終看不清楚,可是其他部分卻慢慢鮮明起來。

她看著黑影身上的黑服,臂上別的粗麻,還有鬢旁的白花,這些在在都是重孝的打扮,

在伯公家,除了伯公的長媳阿鳳,還真想不到誰會這樣穿。

她開口叫:「鳳欸!這呢暗,妳不睏,在找啥咪?」(阿鳳,這麼晚,妳不睡,在找什麼?)

她以爲對方半夜在找東西。

黑影沒有回答,仍然不動。

春姑婆開始覺得有異樣,但又實在很睏,姑婆的女兒也被吵醒,

她沒力氣管那麼多了,想著早起再問,翻身又睡倒了。

隔天春姑婆吃早飯時,問在廚房忙進忙出的阿鳳:「妳昨晚半夜不睡,進來房間找什麼?」

阿鳳詫異的看她一眼:「我昨晚做完法事就先回家了,沒有在這裡過夜啊!」

春姑婆的臉馬上白了,因為那一瞬間,她突然注意到阿鳳雖是重孝打扮,

但不管是現在、昨天、大前天,她從來都沒有戴過白花。

春姑婆那天一忙完喪禮,簡直可說是立刻帶著女兒落荒而逃。

補充一下,阿祖過世,除了她親生的二子與二媳要戴重孝,還有伯公的長子和長媳阿鳳。

因爲他們是長孫和長孫媳婦,鄉下有句俗語:「長孫頂尾子」。

長孫的地位相當於小兒子,分財產可多分一份,自然有他該盡的義務。

春姑婆事後不知從哪裡輾轉得知,那天正午宴席上發生的怪事,氣得跳腳大罵媽媽她們:

「歹心!恁有影足歹心!」(壞心!你們真得很壞心!)

當晚她借宿的就是姆婆生前的房間。

住隔鄰的鳳姑婆此後也曾目睹姆婆在伯公家出沒,不過她們看到的都沒有表姐清楚。

也許姆婆現在還經常回來生前住慣的老宅也不一定呢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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